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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海海,天地悠悠(上)
上回说到哪儿了?
哦,对,观德寺被烧了。
多好的东西啊,日本人都知道留着,你们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。
十年开始了。
学校变了武装部,少年带上红袖章,白净的院墙写满了大字。
面对这场巨大的风暴,上校的鼻子像他家的猫一样灵敏,早早走了出去。临走前将猫托付在我家,顿顿吃的比我好。
后来终究是被捉了回来。小瞎子馊点子多,知道上校的两只猫是命根子。人跑得了,猫跑不了,来我家把两只猫给摸走了,天天关在学校。没多久,上校就在学校被摁个正着。
毕竟给国民党当过特务,扣上一顶大汉奸大特务的帽子也没什么难事。
批斗大会在学校开,全村都去了,可是全村人的心没去。
上校点子多,本事大。整个村子,哪一家没受过点恩惠。眼见上校落难,拉又拉不得,只能用倦怠加以对抗。
县里来话,说上校性质特殊,是极其恶劣的阶级敌人,一定要好好批斗,从灵魂上加以改造。于是,小瞎子几个人就把上校关在学校里。
小瞎子不瞎,得这名是因为他爹是个瞎子。整体骨碌着白眼珠,靠给人算命把小瞎子拉扯大。小瞎子平常在学校最野,坏事做尽,如今却是攀上了县里来的红卫兵司令,神气极了。
晚上,上校说被关太久了,要洗澡。
谁都知道上校小腹上有行字,谁也不敢去看。
后来小瞎子看了,没看清。
代价是舌头掉了,手筋和脚筋一根不剩全被挑断,手法丝毫不逊上校当年还在手术台上的时候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说不得话写不得字,只能用脚歪歪扭扭在老祠堂前的土地上写字喊冤。
无论写了什么,传的最快的也不是真相,是谣言。
当然,上校也跑了。
没人知道在哪儿,除了我爸。
但我爸死活守着不说。
不说我爷也有办法,我爷毕竟是我爸他老子,老子治儿子,法子多得是。
这法子我就不讲了,总之最后上校是找着了。在翻过一座山的庙里做了和尚。上校剃了头,整天穿着僧服吃斋饭,给当地人做好事,像在我们村一样。
最后公安找上庙的时候,老和尚抓着扫帚死活不让警察进庙门。还是上校摆了摆手,算了算了,什么也没拿,手往后一背,铐上,坐着警车就回来了。
后来公安贴了张告示,证明了上校小腹上具体写了啥,撇清了和我家的关系。
但那内容不是真的。
虽然我们一家都信以为真。
没多久,老保长找上门把我爷爷打了一顿。
刚上门的时候父亲在门口,看见老保长进来就把爷爷掐着脖子摁在柱子上,就要上去拼命。老保长手一松,呸,别打我,你自个问问你家老头干的什么事。
爷爷颤颤巍巍说完,我爸比老保长还暴,一字一句说,从此断绝关系,要死早死,活着碍事。
这也牵连到了我。当父亲和上校间还是不清不明的关系时,学校里只有少几个人敢嘲笑我,那时候我挎包里装着军刺,爷爷说谁在路上笑我,就往死里扎。后来真像大白,村里再没人跟我说话。我的包里虽然依然装着军刺,但一次都没想过拿出来。
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。
在上校还是上校的最后一段时间,他被拉出来开大会,大批斗。
台上是黑压压的领导,台下是黑压压的人。他一个人站在台前,身上衣服黑黢黢。
批斗刚开始,台下有人喊,把他的衣服扒下来!看看小腹上到底写的什么!
两个武警拦不住十几个当地村民,大伙涌上台,眼见要将上校的衣服扒下来。
上校的身体忽然迸发出蛮牛一般的气力,硬生生把身边的人撞开,然后跳进了台下,砸进人海,激起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涟漪。
他没逃,双手在空中高举,胡乱舞动像急着抓住些什么。嘴里喊着,叫着,哭着,发出嘹亮而尖锐的嘶吼,似凝噎。脚下大步跨着,撞翻一队又一队人。到了另一头之后又跑回来,一遍又一遍,无人可拦,无人敢拦,无人愿拦。
上校疯了。
再往后来说的话,那已经是二零零几年的事了。那时我已经站稳了脚跟,开了三家公司,整天整天的飞越亚欧大陆。
回乡的时候爷已经死了,葬在后山。爹成了爷,一个人坐在老朽藤椅上和蜘蛛网比长寿。
我在旁边留了两块地,一块给爹,一块给自己。
辗转打听,上校还活着,有爱人。
亲自见面后,我才知道了上校当年为什么会回来。
这些事要从一九五二年的朝鲜说起。
他是医生,她是个护士。
算了,事情太多了,有关战争,凝固汽油弹,暗生情愫,奉献,误认,表里和人心。
不多说了。
总之,当年要了她身子的不是上校,可最后照顾上校的还是她。
上校疯了以后逐渐变老,终于在最后变成了一个半大孩子,每天和毛绒玩具,画笔和白纸相伴。
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,但如同站在桥上瞥见水里一抹鱼肚白,转瞬即逝。
后来更老了,养蚕也不行了,整天都得黏着爱人,像个孩子。
或者说,就是个孩子。
上校走的很安静。
最后,她跟我说,你看看吧。他也希望,你也希望。
我闭上眼睛,再慢慢睁开。上校小腹上的一行字长成了一棵树,四个方块组成的名字挂在下面,变成了四个大灯笼。
这是他一辈子的心事。前两年兴这个,我就特意去学了,回来之后帮他把这行字纹了,免得生事。她这样跟我说。
那个公文包你带走吧。
我打开一看,依然是黄灿灿一片,柳叶刀镊子缝合针一件不少,可能是岁月遗漏了这个角落。
再回房时,她换了衣服,躺在上校身边,面色安详,枕边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。
她是护士,想走的时候自然能走。
上校还是孩子,这奈何桥,放不得他一个人走,不放心。
我料理了后事,离开了。
后来我常常想起上校传奇的一生,也常常想起那个女孩子。
我跟她说,我钉了六年鞋钉,鞋钉和鞋带不一样,只要钉进鞋里,就是一辈子,拔不出来的。就像有些事钉在我命里,只有死了才能放下。
她说,你知道‘人生海海’这个词吗?福建闽南话,没有一个精确的定义,只能宽泛的说,人生无常,世事变迁,学着去面对。
最初我没懂,后来她怀着我的孩子死了,六个月。死之前她让我跳车,我说要死死一起。坏掉的刹车不停发出刺耳的长啸,我们一路向下颠簸,然后轰的撞在什么东西上。
我是蛇头的货,靠着蛇头才在这里活的像我;她是蛇头的姘头,蛇头靠她活的像个蛇头。
因为我,她关了店,走了。
她得让我像个男人。
可惜上帝不怜人间悲苦。
那时我才明白,未至苦处,不信神佛。
然后我开始试着面对人生,像上校当年一样。
后来,我逐渐懂了这个词的意思。
人生海海,这四个字只是它的形式,它的栖身之所。而它真正的意蕴,藏在每一个饱经浮沉依然顽强活着的生命里。
比如上校。
他不是英雄,只是尽力过着平凡的一生。
但他仍然是我的英雄。
他的人生,像海,
他,就是人生海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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