位于印尼苏拉威西岛北段的蓝碧海峡（LembehStrait），并不如其中文名字般蔚蓝碧绿，海底覆盖着厚厚的火山灰和淤泥，不少潜点还有生活垃圾，与人们印象中珊瑚和鱼群五彩斑斓的热带海洋迥异。偏偏有不少潜水员包括我，不惜长途跋涉前来，每天扎进水里“翻垃圾”。

这里是“垃圾潜水”（MuckDiving）的发源地，也是微距摄影的天堂，来蓝碧，除了一双火眼金睛，别忘了带上一枚放大镜。

愿望清单

“作为一名海洋生物学者，在我眼里，没有动物是丑陋的，但这货实在太丑了！绝对不可能找到女朋友！”我到蓝碧的第一个晚上，潜店教练尤利西斯翻开一本热带海洋鱼书，指着一张照片对我说。

这种被他断言注定“被剩”的可怜鱼，头部像极一张凸眼龅牙的人脸，大名Stargazer。尤利西斯有超过20年的潜水资历，到蓝碧近2个月，还未见过Stargazer，虽然极言其丑，他还是把它放到了我的“愿望清单”第一位。

“愿望清单”是这家潜店的特色服务，每个顾客把自己最想看到的海洋生物写在白板上，潜导们潜水时就格外留个心眼。

哟，得有多自信才敢让我开出单来？我心想，可得把最稀罕的都写上去，考考他们的眼力。于是，我在Stargazer下面加上：蓝环章鱼，彭氏豆丁海马，火焰乌贼，孔雀螳螂虾，博比特虫……

看大鱼要邂逅，找小生物得靠眼力，两者都离不开运气，因为动物不是雷打不动的雕塑，而每次下潜时的水流状况都会有变化。不过，前者毕竟体型庞大，一头翼展七八米的魔鬼鱼游过来，谁都无法忽略，而后者，要么善于伪装，要么特别袖珍，没有一双金睛火眼，就会对蓝碧千奇百怪的小生物视而不见。

潜导的“魔法棒”

忘记桌珊瑚、脑珊瑚和柔弱靓丽的软珊瑚，忘记鲨鱼、隆头鹦哥和遮天蔽日的海狼风暴吧，“垃圾潜点”没有任何能让你惊艳的壮阔风景，放眼望去，只有茫茫然一片死寂的灰色尘土，和些许生活垃圾——塑料包装袋、跑鞋、油桶……

手中的叮叮棒（比手指略细的半米不锈钢长棍，用以支持身体、寻找小生物及敲击气瓶引起队友注意）往地面一戳，立马就陷进去半截，如同深陷沼泽地般无处着力。唯一能做的，是控制好浮力悬浮在半空。若是脚蹼不小心蹭了一下海底，马上会扑腾起一大团尘埃，恍如水中的沙尘暴。

惯于在珊瑚礁海域潜水的人或许会问，还有比这更糟糕无趣的潜水环境吗？潜水不就是为了见识色彩缤纷的海底世界吗？

“叮叮叮”，潜导Ade敲响气瓶，我顺着他叮叮棒的方向望去，什么东西也没有啊。我再游近一点，赫然看到尘土里出现两只高高凸起的眼睛，吓了一跳。定睛一看，原来是只比目鱼（flounder），它的身体扁平如纸，紧贴地面一动不动，身上的纹路和颜色都跟沙地极为接近，不留神根本看不见它。

摄影：MarcHenauer

“叮叮叮”，Ade放下叮叮棒，掏出一根比牙签还细的长棒，轻轻拨弄一条如柳枝般的海鞭，我凑过去眯起眼睛看，5只锯片虾（TozeumaShrimp）！

跟静静潜伏的比目鱼不同，锯片虾在海鞭上爬来跳去，但由于它们体型比花生米还小，身体一半透明，一半与海鞭同色，身体紧贴海鞭，再怎么不安分也不会暴露自己。潜导手中的叮叮棒，简直就是我眼里的魔术棒，潇洒一挥，便能让一切伪装的生物现形，让一切细微的生物变得显眼。

“Stop”，Ade打出“仔细看”手势。他指指前方距离我们两三米处，隐约可见一块黑白相间的“石头”从泥沙里露出一角。接着，Ade俯身用叮叮棒像弹棉花般地敲打起地面来，边敲打边缓缓前行，一副故意“打草惊蛇”的架势。直到他离“石头”还有约半米，那东西突然弹射而起，飙出好几米远。好大一只拟态章鱼（MimicOctopus）！似乎感觉已经远离了威胁，它又回到地面，八条腿不断舞动，全身花纹就像霓虹灯似地，在黑白和巧克力/白之间变幻。

闻声聚集过来的潜水员静静地欣赏着这令人目眩的“表演”。拟态章鱼直到20余年前才在苏拉威西海域被科学家发现，迄今为止，全世界也只有苏拉威西和大堡礁出现过拟态章鱼的身影。章鱼和乌贼身上的色素细胞赋予它们变色的能力，然而只有拟态章鱼能伪装成海蛇、比目鱼、海葵、水母等长相大相径庭的生物，堪称海底的伪装大师。

竭尽所能“丑化”自己

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水流运动，不需要费劲游动，只待潜导敲气瓶，凑过去给小生物拍张大头照，很是轻松。不过，我并不满足于此，也像潜导一般离地半米悬浮着，两眼紧盯眼前方圆一米，开始“地毯式搜索”。

一条纤细的海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，不，不是海草，它在动呢！是酷似海草的动物海百合（Crinoid）吧？只见它从泥沙里伸出一条又一条细长的腿，从卷曲到舒展，哟嗬，不是海百合，是一只小章鱼！我迅速通知Ade，待他飞扑过来，章鱼已经以比他更快几倍的速度冲到远处石头堆中躲了起来。Ade望尘莫及，竖起大拇指夸我眼神好。

章鱼还算是容易察觉的，毕竟颜色跟泥沙不一样。最考眼力的是那些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蝎子鱼（ScorpionFish）。长着一张裂到腮帮的大嘴巴，癞蛤蟆似地趴着，造物主没有给蝎子鱼一副花容月貌。

华丽鬼狗母是堪称众多蝎子鱼品种里最奇葩的一种，常用英文名SpinyDevilfish字面意思是“多刺魔鬼鱼”，但它还有个更可怕的名字BeardedGhoul，“长胡须的食尸鬼”。其长相比名字更惊世骇俗，树枝般的背鳍、胸鳍、脑袋都蹭满泥沙，远远望去，就是一坨垃圾，垃圾之中有一张嘴角下撇的大嘴！近距离瞻仰这幅尊容，让我感叹Ghoul之名再贴切不过，因为这个词也指“以做恐怖事情为乐者”！

虾蟹类也很热衷于丑化自己，比如说蹲龙虾（SquatLobster）和寄居蟹（HermitCrab）。每次我发现这些脏兮兮的小东西，确切地说是发现沙地上有一团“棉絮状的灰尘”在难以察觉地挪动，往往只能从那些沾满灰尘的毛腿勉强辨认出是一只虾或蟹，根本无法看清其真实面目。

而当我看见一只干干净净的钝额曲毛蟹（DecoratorCrab），更无法相信它跟我几分钟前看到的那堆“枯枝”是同一个物种。除了鲨鱼这样的顶级猎食者，处于生物链底层的许多海洋生物都有保护自己躲避天敌的一套本领，其中最好使的一招就是易容术，通过拟态让自己从环境中隐形，变得形容丑陋也在所不惜——保命要紧，就好比鬼子进村，漂亮小媳妇都得赶紧往脸上抹灶灰！

关公蟹（UrchinCrab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：扛只海胆在背上。海胆尖刺令人和鱼都敬而远之，关公蟹的身体又薄又小，藏于海胆之下，妥妥的。见过关公蟹好几次了，我还是常常被骗倒，以为海胆突然长了脚。蓝碧的关公蟹有10条腿，用4对腿走路，还有一对腿向背上反钩，紧紧钳住比其庞大得多的海胆。而每天移动距离只有10厘米到1米的海胆，平白添了个“抬轿”的，何乐而不为？为了保护自己，关公蟹还能扛海葵、水母，简直是最勤快的搬运工。

那么小，那么萌

蓝碧海峡位于洋流交汇处，海水营养丰富，火山爆发产生的熔岩和灰烬令珊瑚大片死亡，海洋生物唯有变异才能适应恶劣环境存活下来，由此孕育出各种奇葩物种。

从“垃圾”里发现的生物越多，我越发对其生存能力顶礼膜拜，同时也患上了“草木皆鱼”的疑心病。有时候，我跟潜导同时注意到一团“可疑垃圾”，凑近方知的确是垃圾，唯有相视一笑。有时候，发现某个潜伏的生物，兴奋抬头通知潜导，再回过头来，连自己都找不到那玩意儿了。

除了“垃圾潜水之都”的美名，蓝碧也被誉为“微距天堂”。在别处玩的是放流潜水，随着洋流漂浮，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；在蓝碧潜水，活动范围不需大，眼力则必须好，最好是“鼠目寸光”。

不说别的，光是一两厘米长的袖珍虾蟹，每一潜就能看到十多种：体表色泽美如白瓷的瓷蟹（PorcelainCrab）、全身透明带有点点紫斑的清洁虾（CleanerShrimp）、与海参共生的帝王虾（EmperorShrimp）……

微观世界里的头号萌宠，当属的豆丁海马（PygmySeaHorse）。只有米粒大小的豆丁藏身于扇形珊瑚上，体表颜色跟珊瑚枝一模一样，唯一能让它现形的是缠在珊瑚枝上的细尾巴，尽管那尾巴也长得跟珊瑚枝极其相似。在其他地方，能见到一只豆丁就足够令人兴奋半天了，而在蓝碧少数几个珊瑚礁潜点之一GobyCrab，我和Ade在一面扇形珊瑚上找到了5只豆丁。

在大部分时间里，海马们总是低着头，卷曲着尾巴，身体随水流前俯后仰，一副埋头思考人生问题的哲学家模样。这次，我终于看到了豆丁的游动——松开尾巴，轻轻弹到另一根珊瑚枝上，卷起尾巴，继续隐身。透过放大镜，我也只能看清豆丁的眼珠和细长嘴巴，只有用高分辨率的相机拍下微距照片，放大数倍，才会看到它的萌状：嘟着嘴，眼神无邪，似乎对世界充满好奇又有少许惊慌，真真让人心都柔软起来。

已经潜了60分钟，准备上水了，Ade朝我勾了勾小指头，掉头朝一面峭壁游去。看到这个模拟海马尾巴的手势，我心想，莫非今天能看到愿望清单上的彭氏豆丁海马（H.PontohiSeaHorse）？豆丁海马已经够难找的了，然而跟彭氏豆丁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——前者藏身于扇形珊瑚，顶多方圆一米，后者隐居在峭壁，那可是大海捞针！

等了几分钟，竟然真让Ade给找到了！天哪，那丛海草里的，真的是一只海马吗？左看右看都像一片烂海草……又名杂草海马（WeedySeaHorse）的彭氏豆丁海马直到年才被科学家确认为新物种，由潜导HencePontoh在蓝碧附近的布纳肯海岛初次发现并因之得名。它们身长不超过1.7厘米，常年栖息于长在峭壁上的海草、海藻和海带里，拿着高倍放大镜都未必能发现。

潜水，尤其是微距潜水，让我学会观察和欣赏自然界里微不足道的生命，再小的鱼虾爬虫，也有它们的生存之道，人类在进化中丧失的技能。不潜水时，看见度假村花径旁钻洞的陆蟹，听见屋后鸣蝉的歌唱，都能让我微笑起来。

拍摄：StefanSoh

垃圾袋上执子之手

蓝碧大多数生物的颜色都与沙砾接近，既能躲避天敌又能出其不意地捕食猎物，但既无利刃又无硬壳保护的海兔（Nudibranch，又名海蛞蝓）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敢高调秀华服，因为它们有毒素防身。蓝碧的海兔品种繁多，长相和颜色五花八门，微距摄影迷们光是拍海兔，就能凑成一个如春日繁花般美好的专辑。

Ade如往常般拿着叮叮棒四处翻垃圾，也如往常般总不会空手而回。他把一个塑料包装袋翻了个底朝天，两只海兔现身了。它们紧紧趴在垃圾袋上，首尾相连，显然正在做那爱做的事。海兔是雌雄同体的裸鳃科动物，移动极慢。（百度百科说海兔交尾能持续数小时乃至数日，绝对是骗人的！跟生物学家求证了，是几秒到几分钟）

此时我看不到任何“活塞运动”，也不知它们处于事前热身还是事后温存阶段，但看到这么美丽的生物依偎在一起，世界如此荒芜，栖身之所如此污秽，它们仍能相濡以沫相看不厌，我又相信爱情了……

虽然以垃圾潜水著称，蓝碧其实并不缺乏色彩，也不是只有恐怖吓人的丑八怪。

海兔以外，有时候你能看到大片软珊瑚，躲在珊瑚枝里的七彩麒麟，而艳丽的海葵除了小丑鱼和小虾小蟹，还比其他地方多了个小伙伴——考氏鳍天竺鲷（BanggaiCardinalfish）。鱼鳍细长优美的考氏鳍天竺鲷是深受欢迎的热带观赏鱼，在台湾水族界芳名“泗水玫瑰”。作为印尼邦盖群岛的独有物种，在本世纪初每年有60-90万条考氏鳍天竺鲷被当地渔民捕捞出口，如今已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列为“濒危”。年，水族贸易者把考氏鳍天竺鲷引入距离其家乡公里的蓝碧海峡，它们幸运存活下来。

我找到了“仰望星空”！

位于我愿望清单头号的Stargazer呢？它只在夜里出现。在蓝碧的最后一夜，我跟尤利西斯去夜潜。尤利西斯两天前来这个潜点RetakLarry，找到了三只博比特虫，也是我愿望清单上的生物，至于Stargazer，我不敢抱太高期望。

晚上7点，天空已经暗了下来，我们打着手电筒潜入海底。浓重的黑暗中，只有两束光，两个人，在方圆几十米的海床上方来回巡视，安心寻找着我们的“宝贝”。夜晚的海洋一点不比白天寂寞，悬浮在水中的乌贼银光闪闪，螺和寄居蟹忙碌地爬来爬去，海鳗依然藏身泥里只露出头部张开大嘴。

突然，我看到埋在沙地里的一张“脸”！定睛一看，两眼凸出，大嘴微张，我没有眼花，这不是沙砾的纹路，是一条鱼！听到我敲气瓶的尤利西斯回过头来，愣了半秒，随即冲过来跟我用力握手，我确定了，我找到了Stargazer！

我调整因兴奋而变得急促的呼吸，把脑袋贴近地面，仔细端详它惊人的长相。我伸手在它眼前晃了晃，又晃了晃，它别说眨眼，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半分。这……它该不会死了吧？尤利西斯仿佛读懂了我的疑问，用叮叮棒轻轻拨弄一条浮游虫子，送到Stargazer面前，我睁大双眼屏息凝气，终于看到它的左眼珠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。

“看清楚了吗？”尤利西斯打手势问我，我回他“OK”，他便拿起叮叮棒，缓缓斜插进Stargazer前方半米的海床。当叮叮棒没入一半时，Stargazer突然跃起，游了不到1米，又扑腾扑腾地把自己藏进沙地里，只露出那张骇人的脸。

也就是这电光火石间，我得以窥见Stargazer的大肚子，否则还以为它只有比目鱼般的扁平身体呢。临走，我轻轻拨了些细沙到它脸上，它丝毫不为所动，我和尤利西斯都被这张“死不瞑目”的脸逗到爆笑，苦于无法张嘴，咬着呼吸调节器噗哧噗哧地喷出气来。

夜潜的最后，我最爱的时刻到了：关掉手电筒，两手在水中挥舞，黑暗中，无数闪烁着幽幽蓝光的“星星”（微生物）从我们指尖冒出来，飞起来，我们都成了魔术师。手舞足蹈，在水中转上几圈，“星星”就包围了我们。浮出水面，满天星光璀璨，我仰面躺着，迟迟不愿上船。那海底的Stargazer，此刻正隔着海水与我一起仰望星空。

Tips

潜水

需要具备良好的中性浮力，避免搅动海底淤泥造成能见度降低和惊扰海底生物，建议至少积累30潜经验、考取进阶潜水证（AOW）再前往

大部分潜点水流微弱，深度介于3-28米，水温26-28℃，建议穿3mm长装潜水服，使用高氧

切勿用手或叮叮棒触碰海洋生物

微距摄影

尽可能接近拍摄主体，若是距离过远，不仅主体不够突出，还会让镜头里充斥着被闪光灯照亮的白色浮尘[*]50-60mm的微距镜头能满足你大部分时候的需求，/或/焦段的镜头有助于你从更远距离拍摄

使用自动对焦、高速快门、小光圈和低感光度

如果没有外接闪光灯，把相机设定在强制闪光；预算允许的话，添置一只乃至两只外闪，照片质量将得到极大改变

从低角度拍摄，选择以海水而非杂乱的海草和海床作为背景，能帮助你在构图上突出拍摄主体，调节外闪的角度也能使背景暗下来

潜水以外

各度假村都提供高地观光、丛林徒步、清晨鱼市等短途行程，适合打发潜水后18小时的禁飞时间，了解当地风土人情

关于骆仪：LonelyPlanet作者，旅游撰稿人，持证潜水员，跟你分享她超过10年的背包旅行故事：从珠峰到深海，从撒哈拉沙漠到巴以隔离墙，从零下35度雪国到40度火炉……

文

骆仪

摄影

StefanSoh

编辑

二师兄

看了两种风格迥异的海底潜水方式，get了摄影技巧、潜水技能。“垃圾潜水”非专业人士还是慎重尝试，但我们可以放心享受心目当中那个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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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半是海水，一半是老城。记我们在克罗地亚游荡的日子

一半是海水，一半是老城的克罗地亚，美得像电影！

我在贝加尔湖疯玩了7天，成都出发全程人均不到，人少景美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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